夜读 | 写作的终点,岂唯诺奖?
《童年之歌》
彼得·汉德克 著
当孩童仍是孩童,
爱在走路时摆动双臂
幻想着小溪就是河流,
河流就是大川,
而水坑就是大海。
……
当孩童仍是孩童,
爱提这些问题:
为什么我是我,不是你?
为什么我在这儿,不在那儿?
时间从何时开始?空间在何处终结?
阳光下的生命,不是一场幻梦吗?
我所看到的、听到的、闻到的,
不是面前这个世界的幻象吗?
鉴于恶与人的事实
真有恶这回事吗?
为什么,我这个人
在来到人世前并不存在?
为什么,我这个人
总有一天不再是我?
……
当孩童仍是孩童,
睡在陌生的床上,也许偶尔会醒来一次;
现在,只会彻夜难眠。
那时,许多人看上去都很美;
现在,美丽的只是少数,全凭运气。
曾经能清晰地看见天堂的样子;
现在,至多只能猜测。
曾经无法想象虚无为何物;
现在,空虚让他害怕。
当孩童仍是孩童,
手里抓满了浆果,并且满足于满手的浆果,
现在,依然如故。
生核桃会把舌头涩痛,
现在,涩痛如故。
站在每一座峰顶,
向往更高的山峰;
置身每一个城市,
向往更大的城市;
现在,向往如故。
够到最高枝条上的树果,兴奋异常;
现在,兴奋如故。
面对生人,羞赧怯懦;
现在,羞怯如故。
一直期待第一场雪,
现在,期待如故。
当孩童仍是孩童,
把大树当作敌人,拿木棍当标枪,投向大树。
现在,它还插在那里,振颤不已。
(节选自电影《柏林苍穹下》)
彼得·汉德克从未认为由他编剧的电影《柏林苍穹下》是了解他的最好方式,但这部电影开头的诗歌《童年之歌》或许仍能窥见他的一隅。
这首诗是那样天真与晴朗,与影片的阴沉色调形成鲜明对比。影片里的悲伤,在于成年人生活得空虚而疲倦,他们失去了作为孩童,第一次触摸到这个世界时的惊讶与欣喜;但这首诗告诉我们,童年不是一个永远的失乐园,逝去便不再来,而是始终存留在我们的生命里,等待某一个被唤醒的时刻。孤独的大人们将再一次和孩子走在一起,成为新的孩子并收获关于生命的经验。
这是汉德克的期许,无论实现与否,我们都能感受到——他对人类满捧的热与爱,散落在每一行诗里。
201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为彼得·汉德克。消息刚公示之后,不仅外界对汉德克得奖一事产生争议,汉德克本人也质疑了消息的真实性。当鲍勃·迪伦在2016年得到诺贝尔文学奖时,汉德克在访谈中尖锐地说:“……书写是世界的主体。艺术最打动人的是文学。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鲍勃·迪伦,是对文学的侮辱……”
曾尖锐批判诺奖的他从未期望得到这一奖项的恩宠,甚至未曾渴求得到当今世界对他的广泛认同。
在汉德克的早期戏剧《骂观众》中,四位无名无姓的说话者在没有布景和幕布的舞台上近乎歇斯底里地“谩骂”观众。而现在,汉德克仍然承认“骂”对于一个作家的意义,他说:“最近十年,我真的一直在骂,通过辱骂使人疼痛,疼痛之后才会反思。”他辱骂女孩的堕胎,他辱骂“人类各种丑陋的方面”。
他批判电影等现代文化生产方式,崇尚读书与写作;他厌恶娱乐,认为“严肃是最美妙的东西”。
从各个方面看,汉德克的话语都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。但批判的反面,是他对心目中真正文学性的捍卫。作为作家,他的梦想不是得到诺奖,而是“成为易卜生,契诃夫等传统文学家族的一员。”他的失落,也不在于因作品与意识形态的尖锐而触怒大众,而是“这个世界的现实就是,读者越来越少了……大家需要的是娱乐,大家需要的是侦探小说。”
汉德克的写作不朝向今天,而是朝向遥远的经典文学传统;朝向未来,朝向那些仍将以人类的精神性为荣誉与自我认同的世世代代。无法断定,汉德克实际在何种程度上实践了他的写作观念,但我欣赏他面对文学的姿态。在一个作家纷纷为讨好读者与获奖邀功而写作的时代里,汉德克的尖锐和执着,让我感到亲切,仿佛重新触摸到那些遥远的星辰,那些只属于契诃夫等人的伟大文学家族的星辰。
或许,逃脱诺奖之后,时间才始终是经典最好的,也是唯一的筛选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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邢前雯怡
责编 | 马飞羽
文编 | 刘沛沛
指导 | 逸一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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